灵与肉

一个值得讨论的矛盾是“灵与肉”的分离,换句话说,是日常生活繁忙导致的无暇思考与自我意识确证自己的需要之间的矛盾。如果把这看成一种人生选择,那么这就是对于生活方式的选择——是从未确认的自己的实存,成为哲学意义上仅仅做出条件反射的僵尸;还是举起怀疑、加以反思、拒绝庸俗,重新把世界呈现在自己面前。

这个矛盾最直接地表现为感到生活追着自己跑,留不得片刻喘息机会。如果要描述这种生活,一个不知是否恰当的比喻是铲车——风化得发白的黄色外漆,有如雀斑地刻着锈痕。用柴油驱动而翻涌出滚滚黑烟,是一架架永不停歇的机器,是在泥地之上齐驱并驾着的士兵,以一股势不可挡的趋势向前进军,只留得车辙后的一片荒芜,而我就是无处可逃地被推着的。四下无人,放眼都是延伸着的地平线,只剩下弥散的黑烟宣称它曾到来。通常来说,试图停下铲车的行为是徒劳且令人窒息的,正如我承受着一个个令人窒息的工作日,感受到的是灵魂和肉体的错位。这是一种很危险的状态,它不断侵蚀着自我意识,让人麻木,让人感到不知所措,让人失去时间意识,让人失去反思的能力,就像是被抛进了无垠的大海,失去了灵魂的锚点。

锚点!在怀疑论者看来,感官是可欺骗的、理性是有缺陷的,唯有怀疑这个行为不可怀疑,作怀疑的主体是不可怀疑地存在着的,“思考”就是笛卡尔给自己设立的锚点。当你摒弃那些视为理所当然的事物,从源头上进行彻底的反思,就能在一个被解构地支离破碎的世界的中心重新发现你自己。话说得轻巧,实际情况往往是生活压迫奴役着我们,迫使我们开始流亡,错过一个又一个思考的机会,失去自我存在的实感。

这里的分歧确实可以归结于一个问题:“是生活决定意识还是意识决定生活?”依我看,回答这个问题类似于于回答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的区别:唯心主义认为精神相较于物质具有第一性,自我不仅仅是主体性的东西,还具有使实体对象化的力量,是物质本身自我涌现过程中的中介化维度;而唯物主义不区分物质和精神的第一性,物质的运动性和限制性不由更高的东西派生而来,物质原初上就是具有这二重性、矛盾性的东西,这种物质设立自己运动样态、客体化模式的这种东西称为自我。要是生活和意识之间存在不由分说的决定关系,无论方向如何,都像是彻底否定了另一方的力量。我不否认社会现实剧烈地影响着个人的生活,并且个人意识与它栖居的土壤息息相关,但我也相信个人拥有着改变生活的力量。

不过有时因果是倒置的,不是生活压倒了你,而是你自己选择了繁忙的生活——是害怕和自己独处、不敢直视自己无趣的灵魂,因而将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这样才能把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麻木自己的心灵,不然只会招致深夜里的一次次叹息。此时的思考往往是反射性的而非反思性的,类似刺痛后本能地缩手,仅对现象作出反应而不去思考背后存在的物自体(纵使它是无法被认识的!),这样无法解决问题,甚至更像是四处寻找答案却求之不得时的精神内耗。

既然这时求助自身无用,那就向他人发问,向历史上的文学家、哲学家发问,去吸收他们的思想,去构建自己的哲学体系。我愿意相信,在浩瀚的历史当中,总有人忧虑过你的忧虑,有人探索过人类理智的边界、探究情感的可能。同化他们的视域,交融而成崭新的生命动机,定能奏出精彩的生命乐章,正如尼采之言:“哲学家就是那种不断经历着,不断地看,不断地听,不断地怀疑,不断地希望,不断地梦想那超乎寻常事物的人。”这样的信条不是很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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