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飞扬看来，自己的同桌伊月年级排名五十的成绩可谓恰到好处：既保证了她有向他问题的需求，又使得她不会在他讲题时陷入茫然。陈飞扬看不惯两排前的张晓冉，年级常驻前三中唯一一名女生的身份让她看起来像个异类，也让陈飞扬在面对她时毫无优越感可言；他也瞧不上左边隔了一条过道的周芸，年级四百名开外跳动的成绩决定了她注定和陈飞扬之间隔着一层厚障壁，在学习上遇到困难时只能求助于与之形异神似的徐天凯；陈飞扬最为反感的便是徐天凯这一类同学，勉强挤进年级前十的位子还要靠三更眠五更起、笔记补穿晚自习。不像陈飞扬，从分班后的第一次大考起就稳占着年级第一的位子，休闲之余还能偶尔像眼下这样给伊月讲道极值点偏移。后者大概是这所学校里唯一需要他认真对待的东西。
他们这个创新班是初三时就重新组好的，挑的都是年级各个班里最优秀的学生，三年下来只出人不进人。出的向来都是些白沐、陈欣然这样的文科脑袋，陈飞扬庆幸都来不及哪会吝惜。陈飞扬至今还记得初三开学第一周星期一上午第四节的数学课，邻座的女生拍了拍他的肩递过来一张纸，说你能帮忙看看这道题吗。陈飞扬瞟了一眼纸上的算式，说你知道大除法吗。女生眨了眨眼睛，说你知道怎么做的话就往上面写吧。那天伊月第一次认识了大除法，陈飞扬第一次认识了伊月。后来11班的陈飞扬听10班的吴源说那个伊月是9班来的。陈飞扬知道非竞赛班的9班向来不缺年级前十，就缺像他这样的鬼才怪才。接下来一个星期里，伊月学会了摩根律和零点存在定理。没等她学到和差化积，陈飞扬就因为话太多被调到了说话像蚊子叫的张子钰旁边。陈飞扬闹到班主任办公室，说伊月数学不好需要自己帮着补补呀，班主任说伊月这孩子脑子灵肯用功，数学早晚能学好；陈飞扬说自己语文不好需要伊月帮着补补呀，班主任说正好张子钰是语文课代表，你跟着他就行；陈飞扬说自己话太多怕把张子钰带坏呀，班主任说张子钰就是个哑巴，你带不坏他的。陈飞扬没有办法，只好当真花上两个星期把张子钰拖出了年级五百名。班主任把陈飞扬调到常依葭旁边，逼得常依葭每晚拎上台灯坐到教室外面自习；班主任把陈飞扬换给杨舰，杨舰桌上的《中考金卷》换成了《万物生长》；班主任让陈飞扬单独一桌坐在教室正中间，自此周围一圈人再没交过英语作业。英语老师闹到班主任办公室，说陈飞扬这家伙非得有个人管管不可。陈飞扬隔着办公室的墙听见这句话，转身回去告诉杜宇航让他叮嘱余佩鸿记得跟董开来说让张文献在QQ上派林雨晗去劝说伊月竞选纪律委员。结果张文献听岔了董开来的话，把江茂的名字弄上了竞选名单。陈飞扬没有办法，只好又传纸条给沈效群让他喊龚亦宸告诉程茂跟关荷说记得和唐媛一起向班主任推荐伊月当纪律委员。班干部换届竞选那天，吴源宣布不参选，廖开国投票弃权，前任纪委钱博文说自己数学成绩下滑需要用功学习，无暇再顾及班级管理。伊月的当选理所当然。自此的大半年里，再没人给班主任打报告说陈飞扬爱讲话。毕业那天班主任在酒宴上喝得烂醉如泥，说，还是伊月有办法。
陈飞扬也记得中考后那个被补课填满的八月。创新班的学生在本属于高三的北校区里，提前一个月开始了他们长达三年的马拉松。补课的内容限于语文、数学和物理。教数学的是个北大数学系的研究生，上来的第一节课教的是特征根法求数列通项。讲义8:30发下来，9：10老师讲完了知识点让大家练练例题，9:15王一铭把用完的第三张草稿纸揉成球丢进子筒里，9:20陈欣然掏出了口袋里的MP3，9:25李好把校服外套垫在桌上准备睡觉，9:30徐天凯的笔记抄到了第五页。当天晚上的作业是六道习题。伊月对着第一题在草稿纸上划拉了半天，终于拍了拍陈飞扬的肩，说你能帮忙看看这道题吗。陈飞扬等这句话等了一整天，装作瞟了一眼纸上的算式，说你知道归纳法吗。伊月眨了眨眼睛。第二天老师报出昨天作业全对的同学的名字，只差没有让陈飞扬和伊月一手按作业本一手相牵宣誓。陈飞扬和伊月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如平面镜的两侧的物与像般离开座位、走上讲台、拿回作业本、走下讲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北大研究生想想陈飞扬的特征根，想想伊月的归纳法，问你们两个是初中时学过数学竞赛吗。陈飞扬说，学过。伊月说，没有。
后来伊月真的去学了一段时间的数学竞赛。高中数竞不比初中，平几、代数、数论搅得人焦头烂额。伊月马上就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从一开始就知道的陈飞扬没有办法，只好劝伊月去考了高一那年的初赛。考试的日子落在周日。傍晚时分两人从考场里走出来，准备坐地铁到竹子林回学校上晚自习。落日的金晖与树叶丛的荫蔽相间铺满了人行道，两道并肩而行的狭长影子在其中间或出现又隐匿。最后那道平几好难啊，伊月说。一个倒角加一个角元塞瓦就出来了，陈飞扬说。角元塞瓦是什么啊，伊月问道。陈飞扬转过脸向伊月看去。他看到一缕在余晖下泛棕的头发绕过右耳的耳廓打了个折，和原先的头发组成一个三角形。他看到那只右耳上有一大一小两颗痣。他觉得那颗大痣像那个三角形的重心，那颗小痣像九点圆的圆心。陈飞扬想把那个三角形的两条短边沿着长边的方向拉直，他没敢。
直到现在陈飞扬也没敢把那两条短边拉向长边的方向。他把那道极值点偏移最关键的一步写在草稿纸上，对伊月说剩下的以她的能力应该能做出来，然后拿上水杯准备去走廊转角处的饮水机打水。我的水也喝完了，她说，要不你帮我也打了吧。好啊，他说。陈飞扬提着一蓝一紫两个水杯走出教室后门。他庆幸自己的同桌伊月有着年级排名五十的成绩，庆幸她会背导数题结论但不会用泰勒展开式，会用动量守恒但不知道质心不动，看到线圈自感题会想到楞次定律而不是勒夏特列原理，会打炉石但不会把奇迹贼的斩杀算到最细。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向她表明他对她的一切。也许在高考后也许就在明天，但一定会在他踏进北大的校门前。伊月看着陈飞扬提着一蓝一紫两个水杯走出教室后门。她庆幸自己的同桌有着年级第一的成绩，庆幸自己从没让他发现过自己柜子里的物竞教材，从没在导数题中用过夹逼定理，从没告诉他她每周都玩朋友的号打上传说，从没在大考中展现出她的真正实力。她知道总有一天自己她会告诉他自己早已明白他对她的一切，未名湖和博雅塔会见证那一天的来临。
全文完, 共2454字
高三